文/吴晓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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设计师深泽直人受无印良品的委托,设计一款CD机,他想起了小时候家里挂在墙上的排风扇,便决定做一款“挂在墙上的CD机”。
这台CD机的开关不是按钮,而是过去的那种拉绳,绳子一拉,代替清风翩然而至的却是音乐。在深泽直人的构想中,CD机在打开后会有一小段的停顿——就如同小时候的那个排风扇一样,然后音乐才会响起。
在深泽直人看来,“一小段的停顿”是对都市生活节奏的一个小小的反叛,它像一个恶作剧的玩笑,却表达了审美的立场。 这个想法不但反叛,还有点很“反动”,因为开关的技术进步很快,几乎所有日本工厂提供的马达,一拉绳子,机器就立刻开始运转了,完全没有停顿的时间。为了找到那只“落后的马达”,深泽直人在秋叶原到处乱逛,买了早先那种一按先咔哒响一声再亮的日光灯,拿去给人演示,但是全日本已没有代工厂,他接着跑遍了亚洲,最后在香港一间即将破产的小工厂如愿以偿。
那只“落后的马达”成就了一个迷人的细节:
从拉绳子到音乐响起之间,有一小段短暂的停顿,营造出一个奇妙的空白效果。深泽直人的这款CD机成为无印良品史上最受欢迎的播放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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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泽直人所营造出来的空白,充满了哲学的意味,它对时间进行了一次反向的定义。
“所有的价值都可以还原为时间”,这是马克思的名言。
在很长的时间里,我们认为时间的价值都应该量化为“意义”,而在商业上,意义便应该兑换为金钱。所以,通过占有消费者的时间,并将之刺激为商业行动,是最聪明的做法。
江南春的分众模式,就是这一逻辑的有力诠释者。他把广告屏布满了全中国的电梯厅,甚至直接占领电梯内部的三面墙体,让你在“无聊的时间”里也躲不开物质的诱惑。
所有的互联网生态圈,玩的也是类似的游戏,就是以所谓的“入口”,占有你的注意力,然后实现流量变现的目的。
正在突飞猛进的大数据和智能硬件革命,会让人们在未来更加地无处可逃,你的每一个行为、甚至一个眼神,都会被抓取和记录下来,然后传到云端,成为精准化营销的目标物。
哲学家们已经意识到技术的危险性,德里达的弟子斯蒂格勒在他的最新访谈中说道,“当前我们正处在一个全球范围的大规模高速毁灭中,其方向必须被颠倒过来,如果大数据依旧能促使人类快速做决定,那么人类是没有未来的。”但是,他的声音在技术革命面前是那么的苍白。
我们的生活将变得透明,然后被商业深深包裹,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宿命。我们亲手打造了它,然后终身被之缠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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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,“空白”成为一个新的刚需。
就在实体店哀鸿一片的时候,上海市食品协会公布了一个数据,全市目前约有6000家咖啡店,在2015年就增加了800家,增幅超过15%。“其实新开的实体店达到了1200家,有些店因为人工、租金成本的原因,被迫关门,但总量增长仍然明显。”
对于上海年轻白领们而言,那一间间调性各异的咖啡店,就好比深泽直人所营造出来的“一小段短暂的停顿”,是繁忙生活中的一个“空白”。
“空白”还可能成为一个新的行为艺术。
不久前,一家自媒体弄出一个逃离北上广的活动,据说有上万人拔脚就往机场跑,去抢那几张飞丽江的机票。后来的消息称,这是一个航班管理软件策划的营销事件。
这个案例充满了反讽的意味。那些奔往机场的人其实去抢的是内心的那一小块“空白”,而商业的诱惑,如同深泽直人的那台CD机,只是表达欲望的一个容器而已。
这就回到了这篇专栏的主题:对商业反叛的“空白”本身,会构成为一门很显赫的生意。 这并不是仅仅在中国才发生的景象。在北美,安迪·沃霍尔的波普主义试验,最终被可口可乐借用为新的流行商业符号;在日本,早年极端反商业的草间弥生,在2012年与路易威登开出了第一家联名概念店,成为后者时尚化演绎的最佳主角。
正在进入后工业文明时代的中国,很快就会步其后尘。让人遗憾的是,因为思想市场的压抑,我们的“空白”艺术及与之相关的生意,会表现得更加地沉闷、功利和没有建设性。
这个世界所有的隐喻都是病态的,就如同马尔克斯那部著名小说的书名,我们所遭遇的一切,也许都是“霍乱时期的爱情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