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到一张明信片,是一位朋友在骑行川藏的途中寄来的。他在上面说:骑行在布满石头的路面,人都快要颠下来,天越来越黑,忽然又下起大雨,然后刹车失灵,内心感觉到恐惧。终于找到旅馆,惊魂未定,进进出出换洗衣裳,可一瞬间,仿佛看到另一个“我”在看着那个忙碌的自己,不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,于是忽然间困惑:我,为什么来到这里?
有多少个瞬间,你在旅途,在荒野,在海上,在雪山之巅,在深不可测的峡谷,有美景、有疲惫、有寒冷、有孤独、有无可名状的情绪……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,但好像又必须来这里,就算不是“这里”,也会是另外一个“那里”。总之,你一次次地出发,然后回去,然后某一天你又收拾好背囊,咔嗒一声关上房门,再一次出发了。
如果你不出去走走,你会以为世界就是这样。就像在心理学中所说,一个孩子如果不去跟别的孩子玩耍,他会以为所有的孩子都和他一样,而一个人若是无法觉知自己与他人的区别,那他就无法确立自我。很多时候,我们正是通过对外界的探索,来一步步地明确自己;而只有你更深地确知了自己,才能更深地了解那些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人,由此,我们才可能更深地了解这个世界,与更深的生命真相连结。
实际上,人与世界在根源上本就是一个统一的整体。“如其在内,如其在外;如其在上,如其在下。”来自心灵炼金术的古老谚语,阐述的正是这样一种宇宙观。不妨想象一下你置身于荒野的情景:抬头望天,面对着的是无穷星空和宇宙;低头环顾,你所置身的又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蓝色星球;而当你闭上眼睛,感觉你的内心,那里又是一个宁静广阔的心灵宇宙。
每个人都携带着自己的小宇宙生活在这个特定的星球上,同时又都被囊括在更大的宇宙之内。这是我们的福祉,也是我们的局限,这是我们的渺小,也是我们的浩瀚。
有一句话说,所谓旅行,就是从自己活腻了的地方,到别人活腻了的地方去。说得调侃,但也不是没有道理。很多时候我们出生在某地,安居在某地,然后生活范围便被局限在某地。而在这某地的生活中,我们又被自己的社会身份所限制。你是作家还是老板,你是销售干将或者公务员、快递员,你是儿子、女儿、妻子、丈夫、父亲、母亲,你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,你是主流还是非主流……
总之你在每一场合,都有一个身份和角色,都有必须承担的责任和必须表达的观点。正是这些身份角色让你能够定义你是谁,让别人可以知道你是谁,它们给你带来了某种确定感、归属感和安全感,但,这一切真的就是你吗?那个职位、那个头衔、那个身份与角色,那就是完全的你?
在心理学中,这些身份和角色,都不是“我”,而是完整的“我”的一部分,是所谓的“子人格”。一个人究竟有多少个子人格?据心理学家研究,活跃和显化在一个普通人身上的子人格,一般都有十几个,若是经过深度的心理分析,拆显出来几十个也是相当普遍的。
而从更深的层面来讲,人的内在面向其实是无穷尽的。就像你所知道的,太阳系有十大行星,那银河系呢,银河系之外呢?远的不说,就看我们生活着的地球吧,这些大洲大洋上有多少山川、河流、峡谷、岛屿、沼泽、森林、雪峰、沙漠和草原?人的内心世界,与外在的世界一样,是广袤而神秘的,有许多地方是连我们自己都尚未踏足和了解的。
这就是自古以来,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行者要遍访天下名山、造船航海、制造各种工具来像鸟儿一样飞翔,甚至梦想去探索别的星球。归根结底,是因为在人的内心深处,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探索世界,以及了解自己在这世界中的处境和位置的一种潜在动力。
如果我们像青蛙一样一直坐在井底,便不可能感受到原野中的稻田、微风与星光;如果我们像蚂蚁一样无法超越一个土坷垃的高度,我们便永远无法突破那些横亘在生命中的障碍与痛楚;如果我们不能突破那些加诸在我们身上的约定俗成的限制,我们就不可能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模样。
很多时候,我们是借助跟山峰的交会,才了解了我们的毅力和勇气;借助跟大海的相遇,才了解了我们的渺小与孤独;借助鲜花的芬芳,才看到了我们的美丽和喜悦;借助动物的呢喃,才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柔软与慈悲……所有发生在外面的感动与邂逅,都是我们一次又一次与自己的相遇,一次又一次对自己的发现和了解。
这也让我想起在占星学当中,为什么射手座不但与旅行、异地文化有关,也常常与哲思、远见、人生信念有关。那是因为身在此山之中便不能够超越此山,只有走远了,隔着远远的距离来观察、来思量,才可能有“远见”发生。而当你一旦获得了“远见”,领悟了生命的更深意涵,当你再回来,再回到原来的生活中,你会发现原来那些被你厌倦的、排拒的、忽略的种种事物,忽然焕发出熠熠生辉的光彩。
哦,不要惊异,那是因为你找到了传说中炼金术士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的点金石,那是生命对你的最高奖赏。但这一切来之不易,它不止要你去远行,它还要带着你的心去远行。而对点金石的检验,仍是发生在你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