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身体来讲,我几乎“浑身是病”——我当兵打枪是用左眼,因为右眼视网膜严重脱落,差不多只有零点二;我有长期的鼻窦炎、中耳炎、偏头痛、慢性气管炎……从1994年到1997年间,我的心肌功能是什么状况呢?按照5分制,2分不及格,3分及格,4分良好,5分优秀,我三年连续体检的结果是,我的心肌功能0分……我在去西藏登山之前腰椎有个血管瘤,压迫到我的左腿神经,晚上痛得吃止痛片都睡不着觉。医生的诊断,几乎宣布我必须坐轮椅了,随时可能瘫痪。
很多年后的今天,王石在这本书里,不动声色地告诉自己的读者。
现在,他敢这样写了,放在十年前,这两百来个字足以让万科的股票连续跌停个三五天。
也就在十年前,我还真写过一篇文章,题目是[“病人”王石]。我发现这个秘密是从一个细节――当时,还没有博客或微博,王石在万科网站上开了一个“王石onilon”,在首页的第一行,他引用哈维尔的一句话:病人比健康人更懂得什么是健康,承认人生有许多虚假意义的人,更能寻找人生的信念。
就是在这句话里我找到了“隐蔽中的王石”。当然,我当时是从一个商业观察者的角度去解读的,我写到:王石好象有着一种很深重的“病人情结”,他把万科当成了“病人”,它超速长大青春激荡,病疾不断常常莫名发作,因而必须时时警觉,日日维新;王石把房地产业当成了“病人”,它暴利惊人游戏诡异,充斥着令人迷失的金色陷井,因而必须让欲望遏制,令心智清明;王石把他自己当成了“病人”,在没有约束、众星捧月中又有多少人能找到自我?王石把这个时代也当成了“病人”,物欲横流,价值多元,到底什么是人们真正的渴望?
现在看来,他那时还真的有病,而且病得不轻。
如果说,苦难是一所学校,那么,王石在学校里读过的“课程”恐怕要比别人多一些。
这个人在三十岁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喜欢干什么;三十四岁才创办自己的企业;四十多岁的时候,做出了一个涉足十多个行业的泡沫型的大公司;五十岁以后因为喜欢登山成了企业界最出名的“不务正业者”;五十七岁的时候因一篇博客差点成“全民公贼”,即便到今天,他把企业做到了全球营业收入第一,但他的“城市住宅运营商”模式仍然遭到种种的质疑。
有些疾病是与生俱来的,有些疾病则是我们“追求”到的。
人生的过程,大抵而言,就是一个加包袱和卸包袱的过程。
年轻的时候,我们学习很多的东西,把自己装的满满的,甚至生怕漏掉了什么精彩,当你的人生被各种知识、物质和欲望添满之后,你日渐觉得沉重,你的身体“营养过剩”,你的灵魂不堪重负。然后,你试着做减法,开始卸下。
装进去的时候,很辛苦,卸下来的时候,不但辛苦,而且痛苦。我们并不情愿地行走在大地之上,我们甚至可能身怀疾病、悲伤和隐痛,可是我们仍然心存感恩而负重前行,无论你从事着哪样的职业,你是一个工匠,是一个教师,是一个象我这样以思想和写字为生的人,或象王石那样管理着数十亿元的资产。
是的,每一个人都好像活在苏珊·桑塔格所谓的“疾病的隐喻”中。
所不同的是,有人选择逃避,有人选择倾诉,有人则选择建设。
2009年8月,王石接受台湾TVBS的专访,他对记者说:“哦,你会发现,原来人穷的时候反而烦恼是最少的。因为人穷的时候烦恼很简单,就是想办法让自己不穷;但是人不穷的时候,你会发现人有很多想法,你就开始动摇了。你会想,这样的奋斗到底为了什么?”
这样的疑惑,也许比身体的病痛、企业的危机更加深刻。
于是在这些年里,王石谈的更多的是责任、环保、公益,以及,“不行贿”的可能性。
在这个意义上,归根到底,王石是个企业家。
如果有人问登山家,你为什么去登山?登山家说,因为山在那里。
如果你问王石,你为什么去登山?王石说:我登山,是为了回来。
登山家追求的是“快感的过程”;
企业家追求的是“好的结果”;
结果,既是人的变化,更是世界的改变。
归根到底,王石是一个有病的、充满了缺点的男人。
没有一个男人生来是让人喜欢的,即便王石或陈冠希,他只是要做成他自己。